要害詞:甲戌本 《石頭記》 《紅樓夢》 胡適
《石頭記》甲戌本的問世,被以為是紅學考據派終極取代索隱派成為學術主流的汗青轉機點。而甲戌本自1927年為胡適不測購得,至2005年被上海博物館購回,78年的時光中有著諸多波折。作者李彤師長教師將其中原委爬疏考據,細加論述。瑜伽場地在胡適師長教師謝世59周年之際,本版特刊發此文,以饗讀者,以慰師長教師之靈。
甲戌本《石頭記》首頁
從哪里來?
幾多錢買?
1927年4月胡適離美回國之際,國際的情勢嚴重,正處于又一次年夜變局的風云激蕩之中。他在5月17日搭船回到上海,迎面趕上了《紅樓夢》版本史上的一件年夜事。且看次年2月,胡適在《考據<紅樓夢>的新資料》一文中的記載:
往年(1927)我從海內回來,便接著一封信,說有一部手本《脂硯齋重評石頭記》愿讓給我。我認為“重評”的《石頭記》大要是沒有價值的,所以那時竟沒有回信。不久新月書店的市場行銷出來了,躲書的人把此書送到店里來,轉交給我看。我看了一遍,堅信此本是國內最古的《石頭記》手本,遂出重價把此書買了。
什么叫“新月書店的市場行銷出來了”?明日黃花之后,五十年月一粟(周紹良、朱南銑)編《紅樓夢書錄》,作如許的懂得:“(甲戌本)后回上海新月書店,已收回版市場行銷,為胡適拉攏,致未印行。”胡適以為“這是有意的曲解或有心的曲解”,他在196共享會議室1年5月作《跋乾隆甲戌<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影印本》時,為此進一個步驟闡明:
這句話是說:那時報紙上登出了胡適之、徐志摩、邵洵美一班文藝伴侶創辦新月書店的消息及市場行銷。那位原躲書的伴侶(惋惜我把他的姓名住址都丟了)就親身把這部脂硯甲戌本送到新倒閉的新月書店往,托書店轉交給我。那位躲書家曾讀過我的《紅樓夢考據》,他打定了主張要把這部可可貴的寫本賣給我,所以他親身尋到新月書店往留下這書給我看。假如報紙上沒有登出胡適之的伴侶們開書店的新聞,假如他沒有先送書給我看,我能夠就不回他的信,或許回信說我對一切“重評”的《石頭記》不感愛好……于是這部世界最古的《紅樓夢》寫本就永遠不會到我手里,很能夠就永遠被埋了!
那么賣書人是誰?這汗青細節似乎永遠地被封存了。誰也沒有想到,過了六十多年,這封信竟然古教學場地跡般地從胡適留在北京的檔案里從頭現世:
茲啟者:敝處有舊躲原抄《脂硯齋批紅樓》,惟祇存十六回,計四年夜本。因聞師長教師最喜《紅樓夢》,為此函詢,如合尊意,祈見知,當將原書送閱。手此。即請
適之師長教師道安
胡星垣拜啟 蒲月二十二日
連信封也保留無缺,“本埠靜安寺路投滄州飯館,胡適之師長教師臺啟,馬霍路德福里三百九十號胡緘”,郵戳為“十六年蒲月二十三日,上海”。
6月30日,上海報紙登載了新月書店的新張市場行銷,7月1日正式倒閉。這是本來在北京新月社和《古代評論》的一群故人,為避亂南逃離開上海,而招股集資開辦的,以胡適為董事長。倒閉后不久,經由過程書店轉交,胡適買到了甲戌本。此書的賣價何如?胡適文中有興趣不公然,只稱“重價”。又一個沒想到,在新千年之后,有人在舊報紙中有了新的發明。
1928年3月15日,胡適在上海的一次飯局上神侃,被記錄在三天后的《申報》“不受拘束談”副刊上:
胡君又言,近得一部曹雪芹生前《紅樓夢》之手本,凡三冊(應為四冊——筆者),計十六回,內多今本所未見,價格值袁頭三十。書中于雪芹歿時之年代日,均歷歷可稽。
是以知胡適購置甲戌本的價錢是銀元(袁頭)30塊。這里暗藏了一個疑點,或許說叫汗青的遺憾。胡適在1961年后悔道:“我那時太忽視,沒有記下賣書人的姓名住址,沒有和他通訊,所以我完整不了解這部書在比來幾十年里的汗青。”而現實上,賣書人胡星垣的地址就明白地寫在信封上,躺在他的案牘堆中。實在即便忘卻了地址,也可以在經由過程新月書店轉交書款時重建聯絡接觸啊!不知為什么,胡適沒有見到也沒有再聯絡接觸胡星垣。據陳林考據,從胡星垣的住處到新月書店之間,只要不到一公里間隔,可謂近在天涯。可是胡適在上海住了三年半時光,卻一直沒有與胡星垣聯絡接觸過。
未顧及尋訪傳播前史
此本后來被稱為甲戌本。不要小看這僅僅一個手本的發明,1921年胡適寫《紅樓夢考據》時,立志要研討“著者”和“簿本”,至此才取得了晚期手本的實證。甲戌本問世,被以為是考據派終極取代索隱派成為學術主流的汗青轉機點。
在停止了初步研討后,胡適寫成研討陳述《考據<紅樓夢>的新資料》,1928交流年3月在他們自辦的《新月》雜志創刊號上頒發,脂評本始為學界所知。俞平伯讀過之后,在4月25日致胡適信中問:“脂本十六回,何日所有的重刊?至盼。”這闡明,胡適購得這一“秘本秘笈”之后,并沒有將它收藏秘斂,秘不示人,而是處處昭告。
胡適在1930年11月底二進北年夜,擔負文學院長、中國文學系主任、理科研討所主任等職。這時俞平伯正在清華年夜學中文系任教。師友重逢,胡適就把可貴的脂硯齋評甲戌本借給俞平伯瀏覽。轉過年后的1931年1月3日,俞平伯又將此書轉借給同事講師浦江清。浦江清看了11天,“覺胡適之的考據確切不不難顛覆。”1月13日浦江清把書還回俞平伯。俞平伯在3月26日“是晚始節抄脂硯齋評在我的《紅樓夢》上(第一卷畢)”。
應胡適的請求,俞平伯6月19日在甲戌本第四冊的空頁上作跋。他并沒有高度贊揚甲戌本,反而是在“商議”“此書之價值”,誇大“非脂評底本,乃由后人過錄”;脂批也許“經后人附益,亦屬難定”。甲戌本在俞平伯手中逗留了半年擺佈。胡適讀到俞平伯貶多于褒的跋語,確定是出人意料,年夜掉所看。
1933年1月,胡適又看到了一部七十八回的《脂硯齋重評石頭記》。這是徐星署師長教師前一年在北平隆福寺書攤上偶爾碰著,花八元購得。胡適在當真考核后,寫生長達十一頁的《跋乾隆庚辰本<脂硯齋重評石頭記>鈔本》。得庚辰本與甲戌本并列而立,“新紅學派”的基本更穩固了。
在30年月和40年月,胡適兩度在北平住了近十年。那時甲戌來源根基加入我的最愛者劉銓福的兒孫兩代都活潑于琉璃廠,是著名的金石篆刻家。胡適也常與琉璃廠書商聯絡接觸買書,卻未顧及尋訪劉氏后人探聽甲戌本傳播前史,這是又一次汗青的遺憾。
昔時胡星垣的來信,信封和函件保留無缺
責其私躲,胡師長教師有點冤枉
胡適把甲戌本私躲了34年,方在1961年付之影印。這個現實和時光之長,遭到不少批駁。最有代表性的是吳世昌師長教師,他在60年月初寫英文的《紅樓夢探源》時,最基礎謝絕“甲戌本”這個稱號,并“責備胡適把《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十六回殘本持久占為己有,不予公然印行是獨霸資料、障礙學術研討的行動”。周汝昌師長教師到1986年仍有相似責備。我們在九十多年后弄虛作假,胡師長教師是有點冤枉。
起首,從胡適的客觀意圖來看,壟斷材料不合適他一向的治學立場和為人原則。現實上,胡適一向在能夠的前提下,把甲戌本忘我地借給最需求的人。
其次,是出書商方面的經濟和技巧前提。要影印一部古書,不但取決于書主一方面的意愿,更主要的是出書商方面的意愿和前提。在上世紀三四十年月的佈景下,需求并愿意買甲戌影印本的有幾多人?出書商賣幾多本才幹盈利?那時對古本《石頭記》(仍是殘破的!)的需求,與幾十年后完整不成同日而語,出書商確定要將本求利,不克不及做賠本生意。另一方面,那時具有制版影印技巧的印刷公司,集中于上海。張學良1928年打算影印沈陽的文溯閣《四庫全書》,也必需借勢上海的技巧工人,終極也沒辦成。但1932年“12·8”戰事時代,上海的出書公司如中華、商務等,多遭日寇炮火轟炸,喪失沉重,此業遂受重創,其后十余年間,一蹶不振。如許的客不雅前提不成不察。
再次,是年夜時期的風云際會,更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且看胡適那三十多年是怎么過的:1927年以后的三年里,胡適在上海一邊做中國公學的校長,一邊辦《新月》雜志,向公民黨當局“爭人權”,觸怒了政府,自願分開上海,他哪有心思印甲戌本?胡適移居北平未久,就迸發了九一八事情,平易近族危亡,他與伴侶辦《自力評論》,會商時局,曾經很難全身心腸投進學術工作中往。1937年,日軍周全侵華,本來的伴侶王克敏(庚辰本的先容人)做了華北的偽政權“委員長”,成為頭號漢奸。但人各有志,胡適接收當局征召,先是往歐美展開公民交際,爾后又擔負駐美年夜使。在任年夜使的四年里,“從沒有寫過一篇中國文字”。卸任年夜使后,胡適因心臟病仍棲身在美國,先后長達九年之久。此時的胡適,又迷上了《水經注》研討。從1934年到1947年,是胡適《紅樓夢》研討生活的空缺期,他的研紅情愫,要等候一個青年先生周汝昌來叫醒。
周汝昌與甲戌本
1947年秋,燕京年夜學先生周汝昌在燕年夜藏書樓發明了胡適久尋不見的《懋齋詩抄》,并在報紙上頒發文章。三進北年夜擔負校長的胡適也是以而發明了紅學后繼者,與周生開端了既忘年又忘記位置差異的手札往還。1948年6月4日周汝昌致信胡適,商請借閱多種冊本,包含代借別家和自躲的甲戌珍本。這幾多有些唐突和過火苛求。兩人于6月27日在東廠胡統一號胡適家中相見,胡適在獎贊激勵之外,對借閱甲戌本一事慨然承諾,親手將書交給了周汝昌。周汝昌將書帶回天津郊區咸水沽家中過寒假,因極端愛好又機遇可貴,便與四兄周祜昌一路抄了一個正本,倒是先斬后奏,未經籍主批准。寒假時代他曾兩次致信胡適,都只字不提,需要將生米做成熟飯。同時他還寫了一篇很長的“跋脂文”,批評俞平伯在書內的跋甚至譏諷胡適的《口語文學史》,卻寄給胡適求頒發。
待返校開學后的9月11日,他才惴惴不安地陳述了抄正本的事。胡適在13日很是年夜度地回信說:“我讀你信上說的你們弟兄費了整整兩個月的功夫,鈔完了這個脂硯甲戌本,使這個六合間僅存的殘本有個第二本,我真感到非常興奮!這是一件年夜功績!未來你把這正本給我看時,我必定要寫一篇題記。這個正本當然是你們兄弟的躲書。我本身的那一部底本,未來也是要回公眾加入我的最愛的。”
此時,古小說專家孫楷第師長教師從北年夜轉到燕京任教,成為胡適與周汝昌之間的送書使者。周汝昌私行在甲戌本上寫下題記:“卅七年六月自適之師長教師借得,與祜昌兄同看兩月,并為錄副。周汝昌謹識。卅七、十、廿四。”10月27日,周汝昌收到胡適的掛號信,告:“《四松堂集》,又你的長文,今早都托孫楷第(子書)傳授帶給你了。”并囑:“脂本的底本與過錄本,都可以請子書師長教師了解一下狀況。他若興奮題一篇跋,必定比平伯師長教師的跋更有價值。”
在持續兩天里,周汝昌與孫楷第兩次會晤,周獲得了《四松堂集》,孫楷第卻白手而回。這里是一個疑點,周汝昌沒有遵胡適囑把甲戌本交給教員,也許書并不在手邊。周汝昌在10月29日回信胡適,除表現“感激不盡”外,還說:“孫子書師長教師昨天特殊親過敝屋,把師長教師的來信已給他看過了,我準備今明日就把脂本正副都拿給他看……脂底本本想當即回還,但因師長教師提議給孫子書師長教師看,我想等和《四松堂集》1對1教學一并奉還吧。”周汝昌如許說了,但并沒有做到。沒有任何跡象顯示,孫楷第看到過甲戌本。
11月末,北平城外束縛雄師已構成合圍之勢。周汝昌的同學周培章邀他一路進城,到東四七條伴侶王家借宿。周汝昌帶上了甲戌底本和錄正本,與周同窗步行走到西直門。第二天,周汝昌再次走到東廠一號胡宅還書,在門外把甲戌底本交給了胡適的二兒子胡思杜。很能夠是在獲得還書確當晚(12月1日),胡適在書末再加題跋:“現存的八十回本《石頭記》,共有三本……本年周汝昌君(燕京年夜學先生)和他的哥哥借我此本往鈔了一個正本。我渴望這個殘本未來能有影印傳播的機遇。”
1960年,胡適(右一)與宗子胡祖看、兒媳曾淑昭、孫子胡復在一路
胡適給甲戌本最后的設定
12月14日上午,胡適最后離別北年夜,銜接南京的德律風和電報,要派飛機來接他當即南行。胡適回家,只要兩個多小時收拾行裝。他只帶了父親和本身的幾份文稿,書只帶了一部《石頭記》甲戌本,作為他上萬冊躲書的代表。當天因故沒有走成,12月15日下戰書飛抵南京。
1949年4月,胡適黯然赴美,甲戌本也隨他漂洋渡海。當本身的保存題目還沒有處理,他就想到了想法維護傳承甲戌本《石頭記》。1950年4月,胡適應用美國官方的資金和技巧,在華盛頓的國會藏書樓為甲戌本制作縮微膠片。那時拍攝了一套負片,洗印成四套正片。除國會藏書樓外,三套正片分辨贈予母校哥倫比亞年夜學藏書樓和《紅樓夢》英譯者王際真,一套本身保留,以后送給了林語堂。
1958年,胡適離美赴臺,擔負“中心研討院”院長。1960年12月17日,胡適在錢思亮為他舉辦的七十壽宴上,對餐與加入宴會的“中心印鑄局”秘書張祖詒表現,想請他們影印甲戌本,立即獲得慨允。1961年2月,胡適寫了《影印乾隆甲戌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的緣起》,文中說:“三十年來,很多伴侶勸我把這個簿本影印傳播。我也掛念到這小我間秘本在我手里,我也有保留傳播的義務。”在後記中他再誇大“甲戌本在四十年來《紅樓夢》的版本研討上曾有過劃時期的進獻”。1961年5月,以朱墨兩色套印的甲戌本終于問世。此后,臺灣、邊疆和噴鼻港屢次據此翻印。簡直可以說,這是胡適最后的設定。
僅僅幾個月之后,胡適于1962年2月24日因心臟病發,猝然離世,享年70歲零兩個月。在胡適身后,家眷將甲戌本存放于美國康奈爾年夜學藏書樓。1980年,在威斯康星年夜學舉辦第一屆國際《紅樓夢》研究會,甲戌本被借到會場上展覽傳閱。這般時間穿越,一過四十年。
終回上海博物館
2002年,國度藏書樓出書社社長郭又陵和總編纂徐蜀到美國康奈爾年夜學東亞藏書樓觀賞,見到了甲戌本《石頭記》。那時,國圖社正預備體系影印《紅樓夢》一切相干的版本,于是提出可否用甲戌本作藍本出書。館方答覆說不可,由於甲戌本的一切權并不屬該館,是胡適后人存放的。
郭社長從美國回來之后,下決計商談購置之事。他經由過程同窗聯絡接觸上了胡適的年夜兒子胡祖看和胡太太,即胡適的兒媳曾淑昭。方知胡祖看已83歲,得了老年聰慧癥,要住養老院和做護理,需求一年夜筆錢。而胡適并沒有給家里留下什么財富,所以胡家想賣出一些工具,將存放在康奈爾的物品取回家來。郭社長請他的同窗往胡家目驗物品,這位同窗還在胡家住了一夜。
郭社長經由過程同窗做中心人,磋商細節。國圖想把價格壓低,與胡家反復談價,一拖就是兩年多。與此同時,胡家還接觸了另一家國際的加入我的最愛機構,就是上海博物館,商談很順遂,上博不論價錢,直接就批准了。成交的價錢,據傳是八十萬美元。上海博物館為什么對價錢絕不遲疑?由於他們徵詢了嘉德拍賣公司,嘉德出具了正式的估價函,是由古籍部總司理拓曉堂做出的。拓師長教師見到底本,研討之后,給出了三點看法:第一,年月對;第二,這是胡適加入我的最愛的那件《石頭記》;第三,假如價位公道,應當加入我的最愛。過后,上海博物館出資買下了這件《石頭記》甲戌本。
2005年7月,消息媒體報道:流掉海內的秘本《紅樓夢》甲戌本已由上海博物館花重金從美國康奈爾年夜學購回,進躲上海博物館的藏書樓內。上博很低調,不接收采訪,也不流露甲戌本回回的經過歷程。只是表現,甲戌本《紅樓夢》購回之后,將不會對外展出,也不借閱,只供藏書樓研討之用。
78年曩昔,甲戌本回到了它的出生之地。此時甲戌本曾經化一為萬,影印本探囊取物,其原件可以置之不理了。胡適已經盼望未來“影印傳播”,“回公眾加入我的最愛”。甲戌本有幸,如師長教師所愿。